历历万乡

天上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在这混沌的黑夜里，已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似乎一失足就要坠进去。

川子背着木偶箱站在川流不息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霓虹汇聚成光的旖旎海洋，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进城已有些时日了，也找过很多地方，可是没有一个地方要一个只会木偶戏的人。

他站在这灯市如昼的地方，忽的鼻头一酸，但他猛然回过神来，吸了几下鼻子，用力甩了甩头，背着木偶箱向前走去。

明天还 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他忧愁的想。

又如此过了几日，他最终决定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占一隅地来表演。

城里的孩子多半是没见过这木偶戏的，每天总会有大一波人涌到他表演木偶戏的地方来观看。那一个个木偶在川子的手下舞动，仿佛有了生命。川子每每讲着这些话本里的故事，一精一彩之处，连带着自己的情绪也加了进去。川子觉得是没有什么事比表演木偶戏更让人快活了。

但城里的孩子有的是新奇的玩具，看腻了川子的木偶戏，便不会再来。渐渐地，表演木偶戏的小小台子前，只剩下零星几人，也多半是上了年纪的大爷，来回一温一一下童年。城里的城管个个是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神出鬼没的，令得他也得东跑跑，西躲躲。

又是一个大清早，川子早早地来到广场整理工具。他慢腾腾的挪动着所需的工具，心里却不无忧愁。已经连续好几天了，每天来看的人都如此少，再这样下去，恐怕连一温一饱都成问题。

几天前，一个和他租住在一起的工人劝他改行。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只是手中的木偶一直在他心头围绕不散去。他犹豫着，思量着。

他整理好工具，便一一把木偶拿出来。“嘭——”他的手不小心被一个木盒硌到，他捧起那个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上的锁。“啪”地一声，木盒开了，有什么记忆也随之涌了出来。

那是几年前的夜晚，他的师父临终时，用颤一抖的手将这个木盒递给他。他只往木盒里瞧了一眼，便再也移不看视线那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木偶：丹红将它那一抹微笑，描绘得鲜艳欲滴；那抹微笑，叫人看见心里都忍不住快活起来。那一双黑曜一般的眸子，不像是用碳墨点缀，而是天生拥有。他看着那只木偶，心里不禁有些异样的情绪。

此刻，他深深地看着手中这个木偶，心绪复杂，有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呐喊：一定要把这木偶戏传承下去。可彼时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响起，生活怎么办？

“叔叔，今天你给我们讲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川子。他抬头，一个男孩子站在面前。他认得出来，这个孩子从他开始在广场表演木偶戏，几乎天天都来。

“今天给你讲孙悟空三打白骨一精一，好不好？”川子笑笑。

“好呀好呀。嗯……叔叔，你能教我木偶戏吗？”男孩似是鼓足勇气，涨红着脸说了出来。

川子一怔，看向男孩，男孩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那种神情他再熟悉不过。当时还 年幼的他，第一次见到木偶戏便是这般神情。

他又想起了师父当年对他说的话，“木偶戏是门古老的艺术，你若是决定了要学，便一定要坚持下去，将这门艺术传承下去。”

他那时还 只是把木偶戏当作兴趣，但一次又一次的表演后，他越来越热一爱一上这门艺术。那些活灵活现的木偶们，每一个都是他耗尽心血，一精一心雕刻而成。他早已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当他表演时，木偶戏与他之间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牵绊。他在木偶戏中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川子突然明白了自己该如何抉择。他蹲下一身，郑重地男孩重复了一遍他师父的话，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牵起男孩的手，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师父牵着年幼的他，走遍万水千山，表演一场又一场木偶戏。

川子曾经问过师父哪儿才是他的故乡，但他突然明白了。他历经漂泊，走过一个个异乡。木偶戏不知不觉在他心里，已经成为另一种故乡，并伴随着一一夜的风声，雨声，泛起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