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与瓷

陈霄一陽一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这歌声仿佛从远古时代传来的一样，渺茫而不知所踪，清凉而低婉，最后归为沉寂。每当这首歌响起，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青釉涂装，静静端坐的瓷器。

那就是爷爷吧。

他自打我懂事不久就去世了，遗留下来的，只是这套不知多少年代的瓷器，光洁细腻，犹如名门的大家闺秀，不怒不躁，静如止水，入手冰凉。

爷爷是五十年代西安一交一大的教授，那个时候知识分子本就稀少，当上教授的更是凤一毛一麟角。爷爷不可谓不渊博，在我印象里，他总能张口即来，说上一段又一段的故事，而且没有一个重复，遗忘。所以，知识分子清高的脾一性一在他身上一览无余，以至于“高处不胜寒”，与他真正一交一心的朋友没有几个，甚至后来遭遇极大的不幸了，也梗着脖子把血咽回去。这些都是父亲跟我讲的。

那副瓷器，大概是爷爷暮年所得，经过多年的清茶洗涤，染上了一股经久不散的茶香，沁人心脾，回味却略有苦涩。瓷器上描着仕女花纹，举手投足皆优雅动人，可是却极易破碎，一个小小的磕碰便会殃及全身，只能珍而重之地置于绒布上。

爷爷也正是如此。他当上教授后，紧接着文化大革命便爆发了，爷爷被轻而易举地戴上了高帽，被一群恶神恶鬼反扭着。他木然地重复着“打到xxx（爷爷的名字）”的口号，忍受着旁人的欺侮、鞭挞、下乡批斗。文革，就这么把爷爷的人生轨迹推向了另一条岔路。

千百年来在知识分子心中，牢牢刻着儒家思想的烙印：“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爷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把酒闲谈，共同施展人生抱负的挚友受不了迫害，一个个走上自一杀的道路。仿佛天彻底崩塌了一样……爷爷不是没有想过自尽，施加于肉一体上的残害不算什么，可是无情的现实往他的灵魂上一一抽一一了一鞭又一鞭，伤痕累累。他伸出沉重的双手企图抓住逝去挚友的亡灵，想要崩溃的嚎啕，然而手指穿过的只是一片虚无，目及的只是一片黑暗……一奶一一奶一尽所能地阻止爷爷寻死的念头，好几次爷爷险些断了呼吸，可是睁眼却是一奶一一奶一痛哭的憔悴面容和嗷嗷待哺的孩子，竟再也狠不下心来。

自古书生最无用，爷爷自此便疾病缠身，体弱难熬，空有一腔才华却无处施展，最后竟郁郁而终。这副瓷具便是那时被保存了下来，见证了那些暴虐，惨痛的年岁。

爷爷的葬礼过后，那副瓷器变被当做爷爷的遗物不再被使用了，一奶一一奶一只是珍重的把它置于一个盒子里，放进玻璃柜，咔擦一声上了锁，隔几个月便拿出来擦一拭。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的青蓝釉色依然清冽，杯口完整平一滑，弧形优美，那茶香，依然存于壶内，把壶细品，悠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