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珈华祭剑魂的故事
何来珈华祭剑魂
一、遗愿
——斜一陽一染金甲,漫天血红。
这片战后的残地上,放眼望去尽是茫茫倒地的躯体,空气中血腥扑鼻。一江一子清躺在伙伴的一尸一体上直视着绯红的天空,滚一烫的泪便从眼角滑了出来。
为什么他没有死,同来的元国八万将士都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仅剩他还 残存着呼吸感受这生不如死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泪眼模糊之时,满目绯红的天幕上绽放了一朵苍白的光束,一个身影从天边走了过来。
一江一子清用他断筋的右手拄着长槍从一片一尸一首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决不允许被别人看到自己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那个身影近了,一江一子清才看清了对方怪异的装束。那人穿一身月白长袍,前襟与袍角上镶一道血红的边,金色的长发如水般飘盈而起,左手空垂,右手倒提一一一柄一一长剑,赤一一裸一一的双足每走一步便有一朵烈焰开在地上。
一江一子清亲眼看着那人走到离自己三丈远时,左手撩一起前襟单膝向他跪下。
“无尚尊贵的风情大神,”白袍人低垂着头,跪在一片一尸一首中,萧瑟的风扬起那一袭月白长袍,金色的发一丝撕扯着天边的云:“请接收我虔诚的叩拜。”
“什么人?”一江一子清的心没来由地揪了起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能看到有人从天上走下来,竟然还 给自己下跪。
白袍人缓缓抬起头来,这张脸便是一江一子清永生也忘不掉的,那不是倾国倾城所能形容的,也许是天地间最完美的一张脸,连创世神都会为自己创造的这张脸而满足地叹息。
她是个气质忧郁的女子,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漠清肃的表情,那双深碧色的眸子便仿佛海底般神秘而深沉。
“我是珈华。”表情依旧淡漠,珈华直视着面前半身染血的将士语气生硬地开口,“请告诉我您的愿望。”
“愿望?”一江一子清很是迷茫地看着跪地之人,若不是自己方才已经历过生死之战,怕是现在早已跪拜在此女人脚下了,因为那分明是超脱世人的样貌与装束。
绝望地扫过满地一尸一首,虽然不知道女子的来历,但已无所谓生死的一江一子清无限悲怆地说:“如果可以,我想将元国旌旗插到尚国都城之上。”
将本国旌旗遍插敌都城墙,这是一个临死将士的最后愿望,不是生活安逸,不是高官厚禄,而是报国建功。
珈华缓缓地垂下头去,玫瑰一般的唇角浮出一抹奇异的笑:“世间一切皆因您的存在而存在。”
二、断剑
——月华袭人,彩绢舞空。
九天宫阙之上,那是谁的一双眼睛在望着他。这样忧郁,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碧玉,萦绕着无尽的梦幻与情丝。
终究记不起名字。
胸口一阵一一抽一一痛,一江一子清从梦中醒来,那双眼睛在深沉的记忆中明艳地存在着。
“子清,快来见过你的先生。”房外传来父亲的轻呼,一江一子清定了定神从一一床一一上下来穿好衣靴,轻推门扇走入正厅。
一江一丞相一见儿子便上去拍他:“还 不快拜见皇上特派来教授你学业的楚先生。”
一江一子清还 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便被父亲按着跪了下去:“学生一江一子清拜见楚先生。”
“免礼,起身罢。”正堂座榻上的先生轻笑了一声。
一江一子清听了觉得奇怪,起身一瞧便吃了莫大一惊。正坐在榻上轻呷茗茶眯眼浅笑的楚先生竟是个女子,而她的脸却正是珈华。
“莫要惊异。”楚先生放下茶盏,起身向一江一子清走去。虽是着了青柳的长衫,束了碧玉的发髻,但她依旧是金色的发,深碧的眸,右手倒提长剑,穿了长靴的双足走起来便有超凡脱俗的轻一盈。
左手执起一江一子清的袖子,楚先生笑着将他领到堂外望向漫天眩烂的一陽一光,一双眼睛弯得尤如月牙:“明年今日,便是你愿望成真之时。”
这天迎春盛放满枝,扑天遍地一片鹅黄。一江一子清站在花丛中,从迎春谢牡丹开,牡丹枯雏菊盛,半年里他用断了十七一一柄一一剑,但他的手一直不曾放下。
与楚先生对立站在一片枯草原野中,一江一子清看着插在地上仅剩的三一一柄一一剑皱起双眉。半年里楚先生教他如何调兵遣将,如何一招制敌,原先所插的二十一一柄一一剑已折断了十七一一柄一一。
“拔一出你的剑。”塞外的疾风将楚先生一身青衫猎猎扬起,练剑时的她的声音总是一贯地清冷。
一江一子清握紧其中一把剑一一柄一一手臂一震便拔了出来,看向对面立在一片枯草中衣袂飞扬的楚先生,她的武器便是右手那一一柄一一倒提的长剑。那是一一一柄一一怪异却坚韧的剑,剑身月白,剑一一柄一一赤红,楚先生便持着剑尖将剑一一柄一一拄在地上,这样使剑的人永远杀不死对手,却更容易被杀。
可楚先生就是这样姿态从容地倒提着长剑击断了一江一子清十七一一柄一一剑。
“叮”地一声脆响,一江一子清手中第十八一一柄一一剑断了。这十八一一柄一一皆是名剑,每一一一柄一一都经过千锤百炼堪称极品,却在与楚先生的剑相一一交一一时轻易崩断。
“我告诉过你,当自己赖以生存的武器被敌人折断时,一定要立即寻找另一种武器来保卫自己。”楚先生将长剑拄在地上,表情肃穆,“哪怕是你誓死的目光,哪怕是你残缺的身一体,都要让敌人知道你不会屈服。”
一江一子清永远记得楚先生那张清绝人世的脸上忧郁而萧瑟的表情,每次练剑都仿佛置身真实战场。
终于在一江一子清的第二十一一柄一一剑折断时,天上飘下细小的雪花来。楚先生倒拄着长剑立在风雪中仰望天空,一江一子清曾无数次见到这种姿态的楚先生,他总会想起她从天而降的那一瞬。白袍飞扬,金发轻舞,倒提长剑,赤足之下生烈焰。
“先生,”一江一子清走过去站到楚先生身边与她一同仰望飞雪的天空,“可以告诉我这一一柄一一剑的名字么?”
楚先生深碧色的眸子颤了一下,悲伤从深处泛滥出来,她缓缓阖上双眼,长久沉默后转身离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它的名字。”
楚先生远去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这样凄然,长剑的剑一一柄一一在地上划出一条火龙,模糊了一江一子清的视线。
三、春寄
——自古多情伤离别,水暖花开又一春。
迎春再次盛放时,一江一子清便披上了战甲,楚先生亲自为他系上艳红的战袍,然后站在城墙上目送他在不计其数的将士中骑着战马驰骋远去。
楚先生遥望着那一条如洪流的人群,唇角浮出了少有的弧度:“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虽然没有随军出征,但楚先生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此次十万战将气势汹涌地来到尚国都城下,但城外所种百亩“春寄”却成了牵引他们魂魄的锁链。
“春寄”是一种毒花,它会在一陽一光强盛之时倾情绽放,香气世上最盛,却会让所闻之人窒息而亡。
风起了,浓郁的香气远播开去,已行至尚国都城外绵延数里的十万将士陶醉于这美妙的气息时已经悠然倒地,双目惊诧地瞪着,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去。
仿佛梦魇一般,大片大片的将士倒下去,一江一子清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还 是挽不回他们远去的英灵。又宛如是在眨眼之间,十万将士齐齐倒地,没有鲜血,没有刀剑,就那样安静地死去。
为什么他没死,为什么还 是和一年前一样,所有人都死去了唯独只剩他。一江一子清开始恐惧,就在他看到尚都大门轰然大开之时。
栗红的钢铁之门缓缓敞开,走出来的却不是身披战甲的浩荡敌军,而是五个布衣之民,只有五个而已。
他们远远地就朝一江一子清跪拜,求他饶他们不死。
“你们的将军呢!他应该出来保护你们!”一江一子清大吼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悲壮。
五个人将身后的城池指给一江一子清看:“死了,全城的人都死了。”
一江一子清全身猛然一颤,完全不相信的他在疯狂地翻遍了整座城之后站在城墙上终于缓缓跪倒。
空的,这是一座空城。
那五个人告诉他,一年前城外一一夜之间便长出百亩花苗,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没有人去伤害它们。这一年里它们发芽,拔节,生枝,直到一月前突然就绽放了。只需一瞬间城外变成了花的海洋,香气扑鼻那一刻,全城的人便在不知觉间失去了呼吸。
尚都就变成了一座死亡空城。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花,又是谁在一一夜间种了百亩。
直到一个身着白袍的女子从城外走来救起他们五人,并要他们在此为一月后到来的人打开城门。
“那女子是不是一头金发,倒提长剑?”一江一子清揪住其中一人的领口急问,而那人却泪流满面地指着城墙之外,低泣道:“她来了。”
一江一子清猝然转头望去,城外踏着遍地沉睡的将士之身,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人走了过来,金发与衣袂翻飞在空中,鲜花映着她清绝的容颜,左手垂空,右手倒提长剑,赤一一裸一一的双足踩在地上便生出一朵烈焰。
“你的愿望实现了。”珈华立在城下仰望上去,依旧是初见时忧郁的气质。
“不!这不是我所期望的!”一江一子清站在城墙上对女子大吼,声音哽咽,“我要的是一场真正的战役,哪怕我粉身碎骨也不要他们全部死在这种卑劣的毒花下!”
他怎么能够容忍十万将士全数死去只为成就他一个愿望,这根本不是他所希望的战争。
“岁月可以见证,没有任何一份功绩可与您的尊贵相比。”珈华单膝跪倒在一片一尸一首中,目光悲悯,“这个世上,即便所有的人都死去了您也必将立于无尚之位。”
四、赐婚
——黄袍裹身,公子如玉。
一江一子清背着一生的歉责接受皇上的封赐,虽然尚都不是他亲手攻克,虽然那十万英灵从此长眠于地下。
除了天外清肃的风没有人知道因果,所以喜一一娘一一便不绝于一江一府门前,每天上门说亲的喜 一一娘一一总是不知疲倦。一江一子清作为男一方被许多女方上门说亲在当时竟成潮流,不只因他年轻官高,平日里一身黑衣的浊世公子模样更令无数少女芳心暗许。
然而梦中那双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仿佛是穿越几千年的眷恋,在门外的风中重复无数次花开花落,只为等待他的一声呼唤。
可那是谁?为什么他记不起了呢?
“告诉我你的愿望。”梦中依旧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
沉睡的一江一子清缓缓淌下了热泪,因为他记起了那十万出生入死的兄弟,再也不想任何人受伤,于是他呢喃地呓语:“与我一一爱一一的人相守白头。”
我一一爱一一的人,琴音萦绕之外是九天宫阙上那一双悲怆的眸子。
“一切将会如你所愿。”
广阔的皇家猎场上,一队华服锦衣的男子骑坐在骏马上,扬鞭疾驰,一头梅花鹿正在骑队的追赶下惊慌而逃。英武的男人们齐齐搭箭引弓,所谓逐鹿天下,便只在此一射之中。
一江一子清拉了个满弓,却还 未瞄准时只见一支红翎响箭已经从旁呼啸而过了。
何来珈华祭剑魂(2)
远处正逃窜的梅花鹿猛地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好箭法!一江一子清心中不禁赞叹。
骑队之首,身着龙袍的皇上哈哈大笑起来:“朕生了个巾帼女将呀!”
“父皇打算怎么赏赐儿臣呢?”骑队之后策马赶来一红衣女子,她侧过头来对众人嫣然而笑。
一江一子清看了那张脸之后惊得掉了手中的长弓,娇俏的笑靥,飞扬的红袍,这分明是珈华。
“你想要何赏赐?”皇上一一宠一一一爱一一地笑着。
红衣的公主揽了缰绳驱马来到一江一子清身边,两只桃花一样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听闻一江一大人府中说亲的女子不绝门槛,大人觉得哪个最漂亮?”
一江一子清知是珈华在戏一弄他,便苦笑道:“天下女子,哪一个也比不上公主十分之一的美貌。”
公主一听笑得双颊绯红,歪着头对一江一子清道:“那我嫁你可好?”
皇上的圣旨下给了一江一子清,将琴笙公主指配于他,望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一江一子清仰头望向漫天星空中那轮如眸瞳的月牙,这双于九天之上凝望他的眼睛无论怎样也找不到的,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清酒一饮而尽,胸膛是火一辣辣地疼,然而他却说不出究竟是为何而疼。
“一直找不到对么?”身后有人为自己披了一件大氅,一江一子清一侧头便看到那张超凡脱俗的脸。
“公主。”一江一子清发现公主有些绯红的脸颊,一身的酒气,也不知她究竟是饮了多少酒。
“我也一直在找他。”公主仰头有些迷醉地望着月夜,嘴角怆然一笑,“听我讲个故事行么?”
一江一子清静静地点头,然后公主就走出凉亭来到湖边扶着围栏叹息道:“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老到所有人都把它遗忘了,只有我还 记得。讲的是九天之上最俊美的风情大神,他在与敌人战斗时为了保护自己的剑不被崩断,而将自身灵力全部注入剑体,最终被迫坠入世间没有了踪迹。”
“你所说的风情大神,是我么?”一江一子清记起初见时她跪在他面前叫他“风情大神”。
公主侧头看着一江一子清,苦笑:“我希望你是。”
一江一子清叹息着摇头:“公主找错人了。”
夜风乍起,卷起湖面上潮一湿的水气沾了两人一身。一江一子清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公主现在退婚还 来得及。”
公主拾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金发,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我必须要实现你的愿望。”
一江一子清怔了怔,他的愿望“与我一一爱一一的人相守白头”,心头那个影子似乎在酒液的洗涤下渐渐清晰起来,从一双眼睛开始往外扩散,鼻子,嘴唇,眉梢,发际。当整张脸都拼凑起来时,一江一子清被自己吓到了。
那赫然是珈华的脸。
五、红衣
——遍身罗绮慈母念,怎堪浊泪染嫁裳。
将布尺比在身上量尺寸,用手掌捺着袖子的宽度,母亲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认真,那双浑浊的眸子甚至看不清布尺上的刻度。
一江一子清说让裁缝来量制,母亲却要亲手为他做婚袍,虽然眼睛看不太清针线,可她脸上却满是笑意:“我儿光宗耀祖做驸马了,为一一娘一一一定要为你做一件合一体的婚袍。”
一江一子清转过身去眼眶有些发烫,曾经多少年母亲满含期望的目光鞭策着他去建功立业,如今他功高伟业之时母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苍老了。
直到大婚那天,母亲早早起了身为他穿上那一袭大红的婚袍,胸前挂上大红花,看着儿子这一身装束母亲拭了拭眼泪,嘴上却笑得合不拢:“好,我儿穿着很合身。”
跨上白马,一江一子清领着迎亲的队伍往皇宫去了,父母亲长久地立在门外清风中,仿佛是儿子出嫁一般。
喧天的锣鼓响彻了整个皇宫,艳红的花一瓣铺天盖地洒下来,空气中尽是花一蜜的香甜气息。当被人群簇拥着的新一一娘一一从闺房走出来时,一江一子清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大红盖头下的那张脸根本不属于这个世间。然而当他牵住公主的手时,心中竟是这样满足,仿佛这个信念被搁浅了几千年终于成真实一般,花开花落几千年的等待只为牵住她的手。
扶着公主进了金銮喜轿,一江一子清驱马引领队伍返回一江一府。这条路仿佛有无限的长,走了很久也没有到家门口。直到一个一江一府家丁跌跌撞撞地赶来扑倒在一江一子清的马蹄边:“少爷!为什么还 不回府!”
喧天震响的锣鼓声中一江一子清也未听见那家丁究竟在哭嚎着什么,只是看清了他浑身的鲜血。
一江一子清纵身下马扶住家丁只见他涕泪皆下地哭嚎却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于是他朝身后大呵一声:“停!”震天的喧闹声顿时消失,只剩家丁的哭喊:“老爷和夫人到死都没等到您回府啊}”
寂静的长街上,家丁的哭声仿佛千万把匕首一般硬生生剜进了一江一子清胸膛。没有丝毫犹豫,一江一子清翻身上马,疯了一般向一江一府飞驰而去。
他身后迎亲队伍中,那一顶金銮喜轿被人从里面掀一开帘子,一个挑一起盖头向外张望的倩影映入众人眼底,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无人能忘记那张倾城素颜。
一江一子清还 不待白马停稳,他整个人已经飞身而下了,一江一府挂了大红灯笼的门口躺着两个家丁,喉咙正往外渗着血。
一江一子清一撩前襟冲进了府内,首先映入瞳仁的是大片大片的红色,挂在檐角的喜绸与满地的血泊一一交一一织成混乱的油彩。府内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家丁,他们身上还 系着大红的喜绸。
一江一子清踉跄着身一子步入正堂,然而堂中这一幕却是他几生几世无法遗忘的。父亲被一一一柄一一剑贯穿腹部钉在椅背上,他仰着头,双目欲裂地瞪着屋顶,仿佛正看到凶手一般。
母亲和家丁一起躺在地上,殷红的血依旧不住地从她背上涌一出来,她的手直直地伸向堂外,似乎在临死前还 想握住未归之人的手。
一江一子清抱住母亲已经冰凉的身一体咬紧了牙却还 是止不住地流下热泪,他想大叫“父亲母亲”,可他们永远也听不到了。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堂外一个家丁匍匐着大哭起来,“一江一府上下七十二条人命都被那个女人杀害了!”
“那个女人有一头金色头发,倒持着长剑,走一步就在地上起一一一团一一火。”家丁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一江一子清缓缓握紧双拳,白袍金发,倒提长剑,赤足之下生烈焰,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杀了他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亲人。
而这个女子却是他今日将要迎娶进门的新一一娘一一。
六、葬魂
——一愿浮萍,二愿韶华,三愿葬仙魂。
“普天之下,即便一切都土崩瓦解,您也必将端坐于高榻之上。”堂外传来了清冷的声音,一江一子清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到珈华一身凤冠霞帔向堂内走来,她右手倒提长剑,双足赤一一裸一一踩过一个个一尸一体在上面燃起一一一团一一火焰。
“为什么?”一江一子清极力压抑着胸中怒火,低沉地吼道,“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任何一个世人也没有资格站在您身边,更没有资格做您的父母。”珈华来到一江一子清面前,表情淡漠地看着他。
“来到这个世间,你究竟想做什么。”一江一子清轻轻放下母亲站起身来的一瞬,不解地看着红衣女子。
“来满足你的愿望。”珈华毫不躲避地迎着一江一子清灼灼的目光,“你不是要与你一一爱一一的人相守白头么?”
“可他们已经死了!”一江一子清终于怒吼起来,“这世上不只有你,他们都是我所一一爱一一的人你知道吗?”
是的,七尺男儿的一一爱一一人不只是他的妻子,包括他的亲人,兄弟。
珈华有些不解地看着一江一子清,忽然就笑了,还 是那张清绝天下的容颜,现在看来却有令人不安的惶恐:“那么告诉我你的下一个愿望罢。”
一江一子清毫不犹豫地转手拔一出了钉在他父亲身上的那一一柄一一剑,用楚先生曾教他的招数刺向了珈华。想都没想,在第一时间寻找可以自卫的武器,这也是楚先生教他的。
“叮”地一声脆响,一江一子清的剑在与那一一柄一一奇剑一一交一一锋时还 是折断了。
“第三个愿望是杀了我么?”珈华冷笑着眯起眼睛,声音冰冷,“我曾经一直告诉你,当你的武器被敌人折断时一定要立即寻找另一种武器,哪怕是你的目光,你的身一体,都要让敌人知道你没有屈服。”
一江一子清的眼眶湿润起来,曾经楚先生教过他的所有,今日竟要用来对付她。但这是必须的,第三个愿望哪怕拼尽他的生命也要亲手实现。
一江一子清口掌向珈华劈了过去,就那样两手空空赤手空拳地劈向了珈华——哪怕是残缺的身一体,都要让敌人知道你没有屈服。
看到一江一子清这一举动,珈华不易察觉地笑了,是欣慰而悲切的笑。
珈华扬起了长剑。
然而一江一子清却顺势握住了直指他喉咙的剑一一柄一一,是的,那是剑一一柄一一,永远被珈华倒提在外的剑一一柄一一,永远不会刺破皮肤,伤害对方的剑一一柄一一。
一江一子清握住剑一一柄一一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力量强盛过,于是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楚先生教过他的招式控着长剑,将剑尖一硬刺向了珈华的胸膛。
眼看着手中所持的长剑已失控地向自己刺来,珈华有七种不同的方式躲开,但她没有,就那样亲眼看着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噗”地一声血肉破裂之音,长剑从珈华背上穿透出来。
珈华抬头看向一江一子清冷漠的脸,终于满意地笑起来,仿佛千百年来一直含苞的花朵在春雨之后婉然绽放:“很好,你终于学会用剑了。”
一江一子清不想抬头正视她的脸却忍不住看了一眼,然而仅此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珈华苍白的脸上两行清泪长划而下,她的身一体开始变得虚无缥缈。
“你一定很迷惑。”珈华无力地支撑着身一体,虚弱地笑着,“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一一柄一一剑的名字了。”
一江一子清眼前的红衣女子越发缥缈起来,然而她却一直保持着一温一柔的笑,她说:“这一一柄一一剑,名为珈华。”
“当年是您为了保全我而不惜自己坠入凡世,所以只要您将我这只剑魂亲手埋葬便会恢复灵力了。几千年来寻找着您的魂魄,倒提剑铎,为的就是方便您,手持剑一一柄一一亲手刺穿我的胸膛。所以现在您的第三个愿望实现了。”
珈华的身一体几乎透明,只有那双悲伤的眸子还 在眷恋地望着一江一子清,她轻轻地唱起挽歌:“醒来吧,我无尚尊贵的风情大神。看那玫瑰在为你绽放,看那清风在为你起舞。天边袭来的日光,您的记忆就在这光芒中永远不被磨灭。无论生生世世,我将为您守候。”
堂中一扇窗户被风拂开,盛大的一陽一光透了进来洒在一江一子清一身婚袍上。
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一刻鲜活起来,绝世无双的灵力齐齐汇聚到握剑的手掌中,虚无的人形被窗外的风一吹便飘散开来,化成无数闪亮的星点,宛如萤火虫一般绕着这个持剑的男子转了几圈,纷纷向着门外不同的方向飞去了。
只剩那一一一柄一一红光流转的珈华剑。